德国莱比锡大学图书馆:走向去中心化
2016-03-03 16:10:00   来源:中国新闻网
内容摘要
纵观中国的高等学府,几乎都使用围墙圈出一块儿校园,所有的教学、行政、生活配套设施都集中在此。而欧美许多大学,则没有一座实体的墙,各个院系、功能建筑延伸到城市的许多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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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有墙还是无墙,不只涉及大学自身的规划建设,从来都是大学与城市的关系的问题。在空间上,这种关系表现为开放或封闭的形态,可以解读为知识与权力的关系。

以下,笔者以曾留学过的德国莱比锡大学的图书馆建筑为例,尝试解释大学图书馆建筑的历史演变,是如何反映大学与城市从中心化到去中心化的权力结构变化的。

因其历史悠久、功能几经转换,莱比锡大学图书馆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例子。

1409年建立的莱比锡大学,是继海德堡大学之后,德国第二古老的大学,也是欧洲历史最久远的大学之一。不同于中国大学以行政楼为大学核心的情况,在欧洲大学兴建的历史里,图书馆的权威性,远在用于教学、行政的功能性建筑之上——可以说,大学的建立就是围绕着图书馆这一权力机构开始的。

而莱比锡大学主图书馆阿贝尔缇娜(Albertina)的建筑,在19世纪的老建筑基础上,结合了现代的人文元素。它是古老与现代的结合,其本身就是一部图书馆建筑理念从权威化到亲民化的转变的微缩历史。

大学、图书馆也是福柯意义上的现代“规训场所”。在福柯看来,权力的运作经历了前现代到现代的过程。在前现代,代表权力的皇权、教会权力,以一种中心化的形式,通过警察局、监狱这样的暴力机构,来实现对身体的直接惩罚和规训;而17、18世纪,从黑暗的中世纪进入文明世纪,在现代科学技术进步的同时,权力也在“文明”的标签下,将自己细化成一系列现代的功能机构和建制。

以图书馆为中心的大学也是这样一种建制,它不是靠有形的围墙,而是通过区分(对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分)来实现,知识以权力的形式发挥作用;再到后来的文理学科的分离、新学科的细分等,新的建制通过新的规则和纪律得到建立,权力也随之而来……对现代社会的塑造而言,这一系列现代建制的建立和规则的确立,一点也不比现代科技进步,二者共同标志着所谓“现代性”和现代思想史的进程。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大学图书馆对于所在城市,是一种中心权力。莱比锡大学的图书馆,甚至城市本身(如哥廷根、弗莱堡),曾经都是围绕着教堂的基础建立起来的。

中世纪的大学以教授神学为主,隶属于教会,教堂或大学的图书馆以所代表的对经文的阐释权,直接与世俗的行政权力挂钩,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当时欧洲的大学都配有学生监狱。16世纪中期的宗教改革中,莱比锡大学图书馆依托的圣保罗(St.Pauli)教堂解散,大学图书馆便收纳了圣保罗教堂管辖下的多个修道院的藏书,规模逐渐扩大,也逐渐独立于教会的体系。没有了学生监狱,没有了大学围墙。

17、18世纪的大学和图书馆,则是通过收藏经文或书籍这一具体行为,保留对经文的阐释权、对书籍向公众开放的限制权,从而实现对知识的占有。而这一收藏行为建立在实打实的、对档案保存技术的占有的基础之上,是名副其实的现代的“规训”方法。

 

在中心化与去中心化之间

进入20世纪,大学逐渐丧失了其建立之初的那种权力:在人文主义和平权运动的影响下,大学、图书馆、专业建制中所存在的旧的、以知识为导向的权力等级,越来越被视为“政治不正确”;当商业模式逐渐渗透到社会的各个分工领域,大学教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已相当程度地从一种师从关系转变为劳动雇佣关系。

当代的大学,尤其致力于满足用户,即学生的体验与需求。

这似乎也是许多图书馆建筑所表现出的潮流。德国许多新建的大学图书馆,都力图至少在感官上打破学生与教师、非专业与专业之间的等级秩序,柏林自由大学的人文图书馆就是这样一个代表;而继续沿用历史上的图书馆建筑的大学,如莱比锡大学,则尽可能多设置可供学生自由活动的空间,营造一种去中心的感知效果。

尽管融合了商业模式,但大学通过对知识的占有、对技术的掌握、对学科建制规则的话语权,来进行权力运作,这一本质在当代社会仍没有改变。这种中心权力的本质,与去中心化的意图互相交织,形象地表现在图书馆建筑的构造上、图书馆对城市开放的功能与服务上。

这种游走在中心化与去中心化之间的当代大学图书馆构造,可以从空间现象学角度进行解读。空间现象学强调在功能之外,建筑物带给人的知觉体验。这种体验包括各个感官对建筑物的感知,而同样重要的是,空间里的人的活动与对建筑的感知一起,呈现给我的记忆形态——它甚至是滞后显现的。

莱比锡大学的主图书馆新馆——阿贝尔缇娜(Albertina)图书馆,是1891年建造的新文艺复兴风格(Neorenaissance)的建筑,以萨克森当地贵族阿贝尔(Albert)命名。图书馆大厅挑高很高,给人强烈的威严感,但这种震慑作用同时被玻璃穹顶透过的天空而柔化。各个人文学科阅览室均在二楼,读者要先上两级台阶、打开厚重的木门才能抵达。无论视觉上的高耸和通透(屋顶和天窗),还是触觉上的轻与重(玻璃和木头),都在对比之中给人威严但不压抑、庄重但不死板的感官体验。

进入阅览室,同样的穹顶、玻璃天窗,同样厚重的木头桌椅、轻巧的楼梯,轻与重在同一空间里对峙。对于在阅览室埋在书海里自习的同学来说,时间是静止的或无法感知的,但在古典语言的字句之间徘徊时,偶然抬头,看到窗外变得更暗的天空,时间又再次找了回来。

从能听见自己写字声的安静的阅览室下来,到图书馆的一楼咖啡厅聊天、自习,听觉上动静的对比也十分明显。被改造成自由休息空间的咖啡厅,是学生的活动场所,除了定期的讲座,每天都能看到或热烈讨论、或独自读书的学生。走出咖啡馆,门外台阶上吞云吐雾的哲学青年偶尔拎着玻璃瓶装的当地有机饮料,这一切对建筑的视听感受,以及人的活动,全部构成了我对作为一个场景的图书馆的印象。

可以说,新改造的自由休息空间,代表了许多当代国外大学、图书馆更加人性化、亲民化的潮流。图书馆与城市的关系,也由原来的仅面向专业人员到对全体市民开放,并且已进入回馈城市的阶段:硬件方面,莱比锡大学的学生可凭自己的学生账号在所有学校的建筑内登录无线网络,而且这个账号在欧洲其他国家的一些大学可同样适用;所有人都可以在莱比锡大学图书馆办读书卡,可以馆内借阅或远程借阅部分欧洲其他国家图书馆的书。

软件上,大学的课程原则上讲都对一般民众开放,于是在讲尼采、本雅明这样略鸡汤的文化哲学导论课上,经常会听见一群大妈在你身后热火朝天地讨论。甚至,在很世界主义的图书馆馆长的默许下,莱比锡当地一支独立的后朋克乐队,在阿贝尔缇娜(Albertina)图书馆免费拍了自己的MV,在这种古典文献存档的图书馆,画上烟熏妆,近似无政府主义的欢唱,大有在一个权威之地挑战禁忌话题的快感。此中妙处或许在于:权威本身乐见这种挑战。显然,这种在硬件和软件方面的“无墙”态度,是中国大学未来应该学习的。

归根结底,开放的“无墙”态度是未来的潮流,但它仍不能改变大学的建制属性,即基于知识、技术、规则树立起来的现代的“规训”场所。(如需转载,请注明来源自科技世界网)